后来权力介入生活,于是生活分崩离析。人们朝生暮死,利益往来成群。
西出古城,远方阿米利尔山脉顶端的积雪,在这两百多年的时间跨度里也不曾融化过。清晨虔诚的朝圣者汇集在广场上,灿红色的朝阳从早市中络绎的人们头顶飘洒而过,照射在雪山嶙峋的山壁与皑皑积雪上,但凡对这国家还有一点含蓄情感的人都会驻足观看,那儿就是丹兰人民的圣地。
人们热爱自己的国家,这份情感在和平年代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尽管他们知道无论怎样的制度,在两百多年的风沙刻蚀之后总会变得腐朽、松脆。尽管他们知道这个古老的国度已经不复当年的兴盛,现任的斯图尔特七世励精图治,革除积弊,却总有些东西无法挽回。街头巷尾,茶余饭后人们的谈资里,或多或少也能够察觉到那种挫败感。
贵族、王权、身份、地位、柴米油盐、婚丧嫁娶,如果将丹兰人的言语收集起来,也不过这些话题而已。一位外乡人来到丹兰古城里,匆匆忙忙滞留了一个半月后,又匆匆离去。在临行前外乡人留下一段话,被刊登在《阿米利尔报》的“生活”板块:“我感觉像是居住在一个坛子里,被神遗弃的地方。这儿的人们不信神,也不相信王权、法条。他们只相信自己能看到的东西,只相信自己的猜测。每天我从丹尼大剧院出发,经东城的主干道,穿过拥挤得不似人住的双层建筑,穿过凯旋广场和人民公园,在我右手边就是王室的住处,但我不会停下来,我还要走过三所学校、两家旅馆和一间只卖菲德尼云貂和东狐皮毛的皮草店。最终在西城的法师塔前停下脚步。每日的旅行中我会遇到一位睡在公园第二条长椅上的醉汉,一位在巷道上方杂乱的细绳结之间晾晒衣物的母亲,一位西装革履,但左腿有残疾的绅士。尽管一样的落魄,我们也只是擦肩而过。至始至终,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也并不了解我。我们也都不了解丹兰。每一个孩子都是母亲的宝物,但丹兰一定不是这里大多数人的宝物。
新的纪元来临,我发现人们在地面上打上一层厚厚的、铅灰色的壳,便于行走,不便呼吸。我情不自禁地开始怀念抬起头便可以看见辽阔蓝天的日子,尽管我知道随着梦想的发展那遥不可及。每一天我尝试着与王宫前执勤的侍卫打招呼,但他们礼貌又警惕的眼神总让我却步。这儿的王室生活简朴,这座城市也有些逼仄。有时我会忘了,这儿是一个国家的都会。这是迫使我离去的原因。
而使这位外乡人,佚名的旅行诗人的文字为丹兰古城所熟知的是接下来的一段话。
“我们生活在一个还算太平的年代,也没有人喜欢动乱。但我,谨以一个对古老的文明传统还抱有某些敬畏感的旅者的视角来说,沉睡的雄狮想要苏醒,必须得有一场含义深刻、影响深远的现实悲喜剧。一场远超了丹尼大剧院里正在上映的恩怨情仇与英雄史诗的赤裸裸的悲喜剧。没有这样的东西不足以惊醒丹兰。这儿的人们失去了太多双眼睛,终日沉浸在尔虞我诈波云诡谲之中。未来沉在水底。哪怕只是一场风暴,从城市上空低低掠过的阴沉雨云,积年的雨水倾泄而下,洗涤尽人们的生活,人们的精神信仰。”
一个人只有独自走到了外面,才发觉落叶满天声似雨。
我宁可去期望,无边无际的大海在你面前延伸,我们的小船,一叶孤舟正漫无目的地驶向太阳升起的地方,远远的你望见人间的背影,宛如文明的弃子,你热泪盈眶。
某一天,阳光掠过地平线,掠过老旧的棘木篱笆,涂抹在埃尔兰城堡的灰白色花岗岩之上,雪杉的光影应声倒地,矮矮城墙前的葱茏草坪。露珠包裹住天空,和天空下深紫色迷离的云朵。早起的人们清扫门厅,发出沙沙声响,平平无奇的炊烟在古树的枝杈间萦绕、飘杳,鸟雀升腾,这无疑是让人熟知的普林斯顿郡的又一个清晨。
艾萨克高原上古老的埃尔兰城堡,还是如往日那般沉重、肃穆、耀眼。秋风萧瑟。它的身后是伟岸无垠的阿米利亚山脉,已经远在了天涯。
铃则去往海角。如同任何一对不知道家庭温暖的儿女。若干年后人们一无所知地点评,在时代的细雨洪流之下,她们有她们的悲哀。
艾琳忽然转头望了铭一眼,铭闭着眼睛,呼吸均匀,仿佛睡着了一般。他们所坐的位置,艾琳在他的右侧,刚好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与恬淡的微风里。铭的半个身子却处在淡淡的暗影中。年月把拥有变作失去。被阳光照耀着的脸颊似乎泛起了一层晶莹的玉光。